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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大婚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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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4章 大婚(上)

見我萬金在玉堂,駿馬壁車逐塵香。

長安子弟如相問,瓊譻一片落未央。

秋八月,命奉常孫叔通總理皇帝納後諸事。

壬辰日,長樂少府與宗正問名於宣平侯府,侯敖命傅姆八人伴女出南面,望見者,言體質修嫮,顏如冰玉,以為神仙中人。歸來還奏,言“宣平侯女秉姿懿粹,夙嫻禮訓,有母儀之德,窈窕之容,宜承天祚,奉宗廟。”

太後喜,有詔遣奉常孫叔通,太史司馬豫以太牢禮策告高廟,親加蔔筮,曰,“兆遇金水王相,卦遇父母得位,所謂康強之占逢吉之符也。”

戌午,長樂少府呂奉,宗正劉禮納吉。

壬申,以黃金兩萬斤,駿馬十二匹,鹿皮,玉璧,束帛為帝納征,自古所未有也。一日之間,轟動長安。

無數的黃金令侯府的倉房都裝不下,只得累累的置於廳堂。那一年,張偃年尚七歲,偶爾經過堂上,被金燦燦的光芒晃花了眼。

“我阿爹打算要賣黃金麽?”他在黃金堆裏打滾。

“當然不是。”侍童池果又好氣又好笑的把他從滅頂的黃金堆裏挖出來,“那是陛下聘皇後的聘禮。”

“聘禮,那是什麽東西?皇後又是哪個?”

“就是你阿姐啊。”池果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他道,不自覺的又嘆了口氣,做皇後不是應該很好的麽?為什麽老人們提起這場大婚,開懷之餘,眼底都帶著一絲淡淡悲涼?

“是聽說有這麽回事。”張偃想了想,記起來。他從黃金堆中爬出來,一路往內院而去,揚聲喚道,“阿姐,阿姐”。

他在庭院山亭中看到母親和姐姐的蹤跡,上前撲到張嫣懷中,“阿姐,我在外頭看到好多好多黃金,他們說是舅舅給你的聘禮,皇帝舅舅是打算拿黃金來買你家去麽?”

亭下眾侍人抿唇偷笑,魯元色變斥道,“偃兒,莫亂說話。”

張嫣低頭瞅了弟弟一眼,將眼微微瞇起,伸手用力的在他軟乎乎的臉蛋上掐了一把,不客氣的訓道,“你當你姐是什麽東西啊?”

“疼啊。”張偃的臉蛋都變了形狀,搖著頭掙紮求饒,“阿姐我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阿姐。”他頓了一頓,又經不住好奇的問道,“你不要出去看看麽?”

張嫣笑著搖搖頭,“不必了。”

乙醜,以活雁一雙請期為來年冬十月壬寅。

四年冬十月壬寅,宜嫁娶,納彩,定盟,開光,出行,祈福,進人口。

這一日,便是皇帝迎娶新後的正日子。

八位傅姆將新制的皇後禮服伺候張嫣穿戴,上紺下縹,深領廣袖,雖身量略有不足,但愈顯玲瓏窈窕,貼合無比,張嫣回過頭來,漂亮的容顏板成肅穆,居然也顯出一種莊嚴氣象。

梳頭傅姆用清水抿過白玉篦,將少年皇後一頭青絲攏起,不由的讚了一聲,“娘娘的頭發真是好。”

張嫣勾唇笑了一笑。

按例,皇後大婚當用假髢,然而張嫣的發質極黑,發量又多,傅姆掂量了一會兒,便命人去問中室的魯元長主,是否將假髢去之。魯元入內看過,沈吟了一會兒,便道,“不用就不用吧。”

於是梳發為鬟,施與頂心,加龍鳳珠冠,上插黃金步搖,釵首搖曳,顫如珠玉。

“咦。”傅姆取白玉簪珥於手回頭,見張嫣雙耳耳垂宛然,左耳之上更有一個米粒大的胭脂痣,色澤鮮艷欲滴,“娘娘未曾穿耳麽?”她輕聲問,微微訝異。

張嫣微微頷首,“嗯。”細聲細氣道,“我懼疼,便一直沒穿。”

自從從前世穿越到漢宮,她一直對穿耳有一種恐懼感。她用了七年的時光,終於在這個時空漸漸安定下來,找到了心之所向。多年前的那次穿耳,將落欲落的一滴血,在她心裏成了一種象征意義,懼怕再來一次,再度流失到一個不知名的時空。

那種將過往的一切都背離的經歷太痛苦,她沒有膽量,再去嘗試一次。

“哪有新婦不戴簪珥的。”傅姆失笑,勸道,“不會很疼的,一下子就好了。”

張嫣瞟了她一眼,淡淡道,“我說不要就不要。”

那一眼帶出淡淡威嚴,傅姆倏然收聲,這才知道,這個剛滿了十三歲的小皇後,雖然年紀稚弱,卻不是看上去好脾氣易拿捏的性子。

“天色已經晚了,你們理妝快一些。”魯元掀簾進來,蹙眉道,“大婚當日,怎麽好見血?不簪珥便不簪珥吧。還有誰敢說皇後娘娘的不是不成?”

眾人噤聲,便趕忙收拾起來,用沾水的細線將少女面上的細小汗毛開去,敷上一層薄薄的桃花粉,再抹上胭脂,最後用黛筆描出最雍容的長眉。

張嫣轉過身來,眾人便都倒吸了一口氣。

紺縹皇後禮服衣長曳地,不見其足。少女的容顏濃妝艷抹,不覆見十三歲的純稚,雍容華貴,艷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視。

“公主。”家人急急趕來通稟道,“曹相國代陛下親迎,皇後乘輿法家已經快要到侯府了。”

魯元回過神來,揚聲吩咐道,“快,送嫣娘去宗廟。”

宣平侯張敖高冠峨帶,玄衣纁裳,立於張氏宗廟之上,看著立於自己面前的長女,又是痛楚又是開懷,告誡道,“戒之敬之,夙夜毋違命!”聲音肅穆。

張嫣揖道,“敬諾。”

魯元上前,為她束衣帶,結帨巾,亦告誡道,“勉之敬之,夙夜無違宮事!”

再揖道,“敬諾。”

冬十月壬寅,詔丞相參、禦史大夫堯,宗正禮,長樂少府奉迎皇後於宣平侯第。

於大堂之上行冊後之儀。相國曹參持帝冊後命詔讀之,“皇後之尊與帝齊體,供奉天地,祗承宗廟,母臨天下。故有莘興殷,姜任母周,二代之隆,蓋有內德。長秋宮闕,中宮曠位,今有宣平侯女嫣秉淑媛之懿,體河山之儀,威容昭曜。髃寮所咨,僉曰宜哉。蔔之蓍龜,卦得承幹。有司奏議,宜稱紱組,以臨兆民。乃使太尉襲使持節奉璽綬,宗正為副,立為皇後。後其往踐爾位,敬宗禮典,肅慎中饋,無替朕命,永終天祿。”

太尉周勃授皇後璽綬,中常侍太仆跪受,轉授女官。白衣女官捧著赤紱玉璽奉到皇後面前,跪系在張嫣腰間革帶之上。覆退開。於是皇後六肅三跪三拜,稱“臣妾謹受命,賀帝萬年。”謝恩訖,黃門鼓吹三通。即位,轉身,從堂上延伸開去,眾臣,家人皆跪參拜皇後,賀皇後新喜萬年。

張敖牽著女兒的手,送女登乘輿法駕,微笑著送予祝福。張嫣最後看了一眼故家,然後登車。車簾刷的放下來。迎親眾臣登馬,衛尉軍喊了一聲“蹕”,百姓回避,長長的皇後儀仗起拔,向巍峨的未央宮而去。

宣平侯府中忽然舉燈,大片大片的燈光,將偌大的一個侯府,在暮色中照成白晝。

孔子曰:“嫁女之家,三夜不息燭,思相離也。”

車輪軋軋滾動的時候魯元哭倒在張敖懷裏,終於將滿心的怨懟忘記。張敖擁著她拭淚,笑著安慰,“你哭什麽呢?阿嫣只不過是進了未央宮,憑你的身份,進宮看她,不是家常便飯麽。”可是他偷偷轉過臉去,分明也紅了眼眶。

暮色西沈,相國曹參騎著一匹赤色駿馬在前開道,經尚冠前街轉章臺街,徑叩未央東闕,短短八百引路,四裏長街由高粱侯酈疥率領,南軍軍士執戟護衛,戟尖寒光閃閃,中間馳道之上四十宮人掌燈開道之後,墨車如翟畫,玄色髹漆,寬敞如室,玄赤色的車尾大制旄旗在冬風中獵獵飛揚,清新而爽利。間或車簾動蕩,露出小皇後一襟衣角,不見容顏。

大漢惠帝四年,我張嫣決定嫁給我的舅舅劉盈,我知從此後這一生遍地荊棘,我知我可能一生都不能和他相親,可是有什麽關系?只為了他伸出的手指尖相觸一點點涼意,我就可以以我全部的青春,一往無前的勇氣賭一個不可知的未來。

我想賭一賭,我的愛可不可以沖潰他心中道德的墻。

世人,世人是什麽東西?

他們今日既然不敢站出來對這場婚禮喊停,來日,我就不會允許他們對我的事情唧唧歪歪。

高粱侯酈疥仰頭覷著飛揚的旄旗,和著清脆的鈴聲,墨車經過他身前駛入未央東闕之時,他伸出手去,似乎想挽住一縷幽香,永遠縈繞在他指尖鼻前,悵然若失。他緩慢想起那個兩度相見都哭的泣涕交加的年幼女孩,她明明稚弱的肩膀什麽都無法挑起,卻為了所愛的人無比的勇決,當他終於晉了侯位想回去找她的時候,她卻已經離開了長安。他總想著會有機會告訴她自己對她的喜愛,卻經年的錯身而過。

南有喬木,不可休息。漢有游女,不可求思。

……

翹翹錯薪,言刈其楚。之子於歸,言秣其馬。

皇後乘輿法駕從未央東闕叩入,經天祿閣,石渠閣,最後停在未央前殿之前。宮人掌起簾設杌,張嫣弓背扶著宮人的手下車,擡頭看巍峨大殿,和立在殿門前的他。

這是在去年五月她離開長安後,她第一次再見劉盈。

※※※

西漢的資料的確比較闕如,這一段大婚的儀禮,參考了東晉時人的《漢孝惠張皇後外傳一、二》,東漢蔡質《立宋皇後儀》以及《漢書·王莽傳、孝平皇後傳》。

事實上,漢代的禮儀分的很清楚,比如說新皇帝繼位便分繼皇帝位禮與繼天子位禮。同樣的,嫁給身為皇帝的男子做他的妻子,以及成為皇後,也是兩個禮儀。我糾結了一會兒這兩個禮儀的先後順序。

宋皇後繼位是這樣的:皇後初即位章德殿,太尉使持節奉璽綬,天子臨軒百官陪位。皇後北面,太尉住蓋下,東向,宗正、大長秋西向。宗正讀策文畢,皇後拜,稱臣妾,畢,住位。太尉襲授璽綬,中常侍長秋,太仆高鄉侯覽長跪受璽綬,奏於殿前,女史授婕妤,婕妤長跪受,以授昭儀,昭儀受,長跪以帶皇後。皇後伏,起拜,稱臣妾。訖,黃門鼓吹三通。鳴鼓畢,髃臣以次出。後即位,大赦天下。皇後秩比國王,即位威儀,赤紱玉璽。

這個立皇後禮是皇帝親自到場的,但是宋皇後是以美人位進為皇後。而不是和張嫣一樣,新嫁為皇後。從時間以及性質上而言,王莽女孝平皇後應該和惠帝時期的冊後禮更接近一點。

明年春,遣大司徒宮、大司空豐、左將軍建、右將軍甄邯、光祿大夫歆奉乘輿法駕,迎皇後於安漢公第。宮、豐、歆授皇後璽紱,登車稱警蹕,便時上林延壽門,入未央宮前殿。群臣就位行禮,大赦天下。

那麽,應該是在皇後登車之前就授了皇後璽紱。這樣子,迎親隊伍才有資格稱警蹕。

好吧,我是糾結過了頭。

然後,我想說說酈疥。

寫這個人物,單純只是為了很長一段時間,我很喜歡《漢廣》這首詩,詩經麽,各種解釋都有,沒有蔚為正宗的。我單單只是想寫一寫我對這首詩的理解。一個樵夫很喜歡漢水邊的那個游女,他們也許數次相逢,游女未必叫的出他的名字,但是對這個人有些眼熟,每次擦肩而過的時候,能夠換得點頭的交情。

然後,她嫁人了。他為她把馬餵的飽飽的,好在第二天迎親的時候,讓她的迎親隊伍顯得更氣派一些,讓她的成親過程,能夠稍稍開心一點。

這也是一種很溫柔的情感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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